小編:Gemini Pro
好的,這是一篇為您整理、分段、加上標點符號與美編的逐字稿。演講者對加里·馬庫斯思想的脈絡梳理得非常清晰,希望能讓您有更好的閱讀體驗。
認知科學專家馬庫斯:矽谷正在販賣 AGI 的「彌天大謊」
大家好,歡迎來到我的頻道。今天呢,我們來講一個哥們,叫做加里·馬庫斯(Gary Marcus)。
他呢,在前兩天 GPT-5 出來之後啊,非常的嗨啊,在 Twitter 上瘋狂地嘲諷 GPT-5。那麼這哥們兒呢,其實在 AI 圈裡頭是挺有名號的,他就是「頭號唱反調的」。甭管是 OpenAI 還是谷歌,誰家發個新模型,他準是第一個跳出來:「哎,你這玩意兒不行啊,還是個『類固醇自動完成』(steroid-powered autocomplete)。」就是指這個模型還是嗑了藥的自動補全。
聽起來是不是特別像是一個老頑固,專門跟科技過不去啊?
但是呢,最有意思的一點就是,他其實前半輩子是專門研究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。而且,他最出名的一本書叫做 《Kludge》,中文翻譯過來呢,就是《笨拙的人類大腦》。這本書裡頭,他其實花了很大力氣去證明一件事情:就是我們人類的大腦,根本不是什麼完美的設計,而是一個充滿了各種湊合設計的、漏洞百出的「草台班子」。那這本書呢,其實跟另外一本非常流行的,叫做《思考,快與慢》(Thinking, Fast and Slow)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。
你看,這事是不是特別擰巴呢?就這哥們,他首先花了十幾年告訴全世界:「人類別自戀了,腦子也就這麼回事,充滿了非理性。」現在呢,他又調轉了槍口,對著這個全世界最火的 AI 技術,天天喊:「哎,你們這幫機器這也太蠢了,連我們這個笨蛋人類的邊都摸不著。」
你覺得他是不是精神分裂?還是說他良心發現,開始尊重人類了呢?其實都不是。我們今天就給大家好好講一講這個加里·馬庫斯的故事,他究竟是一個 AI 時代的先知呢,還是一個跟不上時代的唐吉訶德?這背後,其實藏著 AI 最根本的秘密。
思想的源頭:三歲小孩的語法錯誤
要搞明白馬庫斯這個人,我們現在把時間往前倒,倒到他還是個小夥子的時候。他不是半路出家來搞 AI 的,他是根正苗紅的學界大佬,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榮譽教授。
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跟 AI 槓上的?你絕對想不到,是他在寫博士論文的時候就開始了。那是在 1992 年,他當時研究的是小孩子怎麼學說話。哎,你想想,這跟 AI 有什麼關係?那關係可大了去了。
他當時發現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,叫做「過度規則化」(Overregularization)。說白了,就是小孩會說出這種 "breaked"(正確應為 broke)或者是 "goed"(正確應為 went)這樣的詞。你可以看到,小孩其實是把語法的規則,過度使用到了一些特殊情況下。
那說明什麼呢?這說明小孩不是在死記硬背,他是在試圖理解語言背後的「規則」,並且把這個規則用到了不該用的地方。這個小小的錯誤,一下子就讓馬庫斯抓到了問題的核心。他在訪談中自己都說,他從這裡頭學到了兩點:
第一,很多人喜歡根據一點點數據,就開始瞎編理論。
第二,也就是最重要的:理解一個錯誤為何會發生,對於理解整個系統是如何工作的,極具啟發性。
你聽聽這話說的,當一個系統表現正確的時候,你搞不清楚他是真懂,還是恰巧蒙對了。但是,當他犯錯的時候,這個錯誤的模式,恰恰暴露了他底層的運作機制。
這就是馬庫斯所有思想的鑰匙。從他研究一個 3 歲小孩怎麼會說 "goed" 的開始,他就在琢磨一件事情:一個系統,不論是人腦還是電腦,到底是怎麼實現抽象和推理的?而當時的神經網路模型,連 3 歲小孩的語言能力都類比不了。所以你看,他不是今天才開始批判 AI 的,他從上世紀 90 年代開始,就已經盯著神經網路的「阿喀琉斯之踵」了。這根刺,在他心裡頭扎了 30 多年。
第一幕:人類大腦是個漏洞百出的「草台班子」
好了,有這個「抓 bug」的底層邏輯,我們再看看他第一階段,就是那個把人類說得一無是處的階段。
2008 年的時候,他寫了一本叫做《Kludge》的書。那這本書說白了,就是一本人類大腦的 bug 大全。他告訴我們,我們的大腦並不是上帝精心設計的藝術品,而是進化過程中一路打補丁、一路湊合過來的產物,是一個 "funny bag of tricks"(一袋子搞笑的戲法)。
馬庫斯說,我們都願意承認身體上的設計不完美,是局部最優,但是一提到我們的大腦和思維,很多人就不樂意了,總覺得自己是理性的化身。馬庫斯就在書裡頭啪啪打臉,他說拉倒吧!什麼確認偏誤(你總想找證據證明自己是對的)、什麼動機性推理(為了保護我們脆弱的自尊心而找理由),這些東西本質上都是我們大腦這個草台班子,為了走捷徑、省能量而產生的 bug。
所以你看,在那個時候,馬庫斯扮演的角色,就是一個毫不留情的人類中心主義粉碎機。他告訴我們,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,我們的理性既脆弱又有限。
第二幕:AI 是嗑了藥的「文字接龍遊戲」
好了,第一幕唱罷,大家是不是都覺得,這哥們肯定是一個技術決定論者?既然人類這麼不行,那肯定得靠機器來拯救世界了呗?
結果誰也沒想到,到了最近幾年,特別是大語言模型火了之後,馬庫斯搖身一變,又變成了 AI 的頭號批評家了。他和合作者寫了另一本書,叫做《重啟 AI》(Rebooting AI)。
在這本書裡頭,他火力全開,他是怎麼形容現在的 AI 呢?「類固醇自動完成」。他認為,現在的 AI 就是嗑了藥的自動補全。這個比喻太絕了,就是說你別看他能寫詩、能畫畫,本質上他就是在玩一個超級複雜的文字接龍遊戲,根據概率來預測下一個最可能出現的詞是什麼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。
馬庫斯說,我們現在都陷入一個巨大的「輕信陷阱」(credulity trap),我們太容易高估機器的能力了。現在只不過是這個騙局變得更加精緻、更宏大了而已。他舉了個例子,特別嚇人,說有一個喬治城的律師,被 AI 憑空污衊,說他在阿拉斯加的一次旅行中性騷擾學生。AI 還有鼻子有眼地說,這事是《華盛頓郵報》報導的。結果呢,《華盛頓郵報》自己去查,文章是假的,旅行是假的,什麼都是假的,根本就是憑空捏造。這就是所謂的「幻覺」(Hallucination)。
所以呢,馬庫斯的第二幕就告訴我們,別被 AI 的光鮮外表騙了,這玩意現在就是一個黑箱,是一個脆弱的、不可靠的、沒有真正理解能力的「煉金術」。
矛盾的頂點:人類的門檻很低,但機器還沒達到
好了,戲唱到這裡,矛盾就徹底擺在檯面上了。一邊是人類不行,一邊是機器也不行,到底誰行呢?
馬庫斯在訪談里提到一個堪稱名場面的畫面。有一次,他和《思考,快與慢》的作者、諾貝爾獎得主丹尼爾·卡尼曼(Daniel Kahneman)一起參加座談會。卡尼曼這一輩子都在研究人類的認知偏見,是證明人類不靠譜的祖師爺。
會上,卡尼曼就說了一句非常經典的話:「人類的門檻很低(Humans are a low bar)。」 意思是說,我們人類自己這一堆毛病,所以要超越人類,這個門檻其實並不高。
此話一出,所有人都看著馬庫斯,怎麼接?照理說,他作為《Kludge》的作者,應該點頭如搗蒜,對不對?結果,馬庫斯當場就懟回去了。他說了一句讓全場都記住的話:
「可悲的是,機器到現在還沒有達到這個低標準。」
你看,這句話就把所有的矛盾全都串聯起來了:人類是個低標準,而機器甚至連這個低標準都達不到。
這就是理解馬庫斯所有觀點的總鑰匙。他想表達一個特別深刻的觀點:人類和 AI 犯的錯誤類型,根本就不一樣。
- 人類的蠢,是蠢在有各種認知偏見,容易被情緒左右。但我們有一個巨大的優點,那就是靈活性,我們可以處理全新的問題,舉一反三。
- AI 的「聰明」,是建立在海量數據餵養的模式匹配上的。它沒有我們那些保護自尊心的毛病,但它極度殭化。一旦你把它扔到一個他沒有見過的數據之外的環境,它就傻了。
這就是馬庫斯的核心論點:人類的智慧是帶有 bug 但靈活的智慧,而 AI 的智慧是殭化的、缺乏泛化能力的「偽智慧」。
無法修復的 Bug:「煉金術」與「泛化」難題
可能有人會說,有 bug 怕什麼呢?修不就行了嗎?馬庫斯說,問題就出在這裡。現在的 AI 開發,根本不是科學,也不是工程,而是煉金術。
他用一個漫畫來比喻:
一個人問:「這是你的機器學習系統嗎?」
開發者說:「是啊,你把數據從一頭輸進去,經過一堆線性代數,就可以在另一端收集回答了。」
那人又問:「如果回答是錯的怎麼辦?」
開發者答:「那我就再把這一堆重新攪一攪,直到它們看起來像是對的。」
現在的 AI 開發很大程度上就是這樣。大家沒有一個明確的理論能告訴你為什麼模型會產生幻覺。大家能做的就是「煉丹」:調整參數、增加數據量、再攪和攪和,然後祈禱下一次結果會好一些。
AI 的幻覺,不是一個可以精確定位的 bug。幻覺和真相是由同一個機制產生的,你沒有辦法像外科手術一樣把它切掉。
為了說得更透徹,馬庫斯拋出了兩種不同的泛化(generalization)類型:
- 訓練空間內的泛化:我教你認識了 100 種狗,再給你看第 101 種沒見過的狗,你也能認出來。現在的 AI 在這方面做得不錯。
- 訓練空間外的泛化:我教了你 100 種狗,然後給你看一隻貓,問你這是什麼。如果你能回答「這不是狗,而是另一種動物」,這才叫真正的泛化。
馬庫斯說,AI 在第二種泛化上簡直一塌糊塗。他所有的能力都嚴重依賴於他吃進去的數據,只要稍微超出範圍,他就立刻翻車。他舉了特斯拉 Summon(召喚)功能的例子:在一個飛機展上(典型的邊緣案例),一輛特斯拉對著一架價值 350 萬美元的私人飛機直接撞了上去。它能識別行人,但它不「理解」飛機是什麼。
如果一個系統不能夠處理好訓練數據之外的意外情況,它就永遠不值得我們真正的信任。而這個問題,從最簡單的神經網路到今天最複雜的 GPT,本質上一點都沒有解決。
矛頭直指矽谷:從交付產品到販賣謊言
技術上的硬傷說完了,馬庫斯直接把矛頭對向了矽谷的大佬們。他覺得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,而是一種文化上的病。
他點名批評伊隆·馬斯克(Elon Musk),承諾了快 10 年的全自動駕駛,卻完全低估了現實世界的複雜性,尤其是長尾問題。你也點名山姆·奧特曼(Sam Altman),總喜歡用「AI 解決物理學難題」這種模糊而宏偉的承諾,來掩蓋當前技術的不足,說白了就是畫大餅。
他覺得,矽谷現在已經從一個交付產品的地方,變成了一個販賣謊言的地方。
解決之道(一):我們急需一個「AI 界的 FDA」
我們普通人應該怎麼辦?馬庫斯提出一個非常重要的類比:我們應該把強大的通用 AI 當成一種「新藥」,而不是一種「新軟體」。
一款新藥上市前,要有 FDA 這樣的機構進行嚴格的臨床實驗,評估療效和副作用。但現在的 AI,一個公司自己內部測試完,就直接發佈給全世界數億人使用。我們知道它會產生虛假信息、有偏見、可能被用來詐騙,卻沒有任何一個獨立的第三方權威機構對它進行上市前的強制審查。
馬庫斯說,這太瘋狂了。所以他呼籲,我們急需建立一個「AI 界的 FDA」這樣的機構,對高風險 AI 模型進行強制的、獨立的、透明的審查,不能讓開發者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。
人類的護城河:AI 死活學不會什麼?
那我們這個「低標準」的人類,到底有什麼是 AI 學不會的呢?
- 抽象和建立模型的能力:從案例中提取框架和模型,並用抽象指導具體的能力。
- 因果推理:AI 只能看到相關性(閃電和打雷總是一起出現),卻無法理解因果性(是閃電導致了打雷)。
- 常識:我們知道水是濕的、不能抓刀刃,這背後是一個龐大的、關於世界如何運作的物理和社會模型,AI 沒有這個模型。
所以馬庫斯認為,我們在學校里,真正應該教的正是這些東西:批判性思維能力、如何識別和挑戰假設、如何設計實驗來證偽理論。這些才是短期內,人類智慧相對於 AI 最核心、也是最後的護城河。
解決之道(二):神經符號混合 AI 才是正道
聽到這,你是不是覺得馬庫斯是個 AI 悲觀主義者?錯了,大錯特錯。
他不是不相信 AI 的未來,他只是極度不看好當前單純靠堆數據、堆算力的深度學習路線。他認為正確的路線,應該是「神經符號混合 AI」(Neuro-Symbolic Hybrid AI)。
- 神經(Neuro):指現在的深度學習,擅長模式識別,像大腦的「系統一」(直覺)。
- 符號(Symbolic):指傳統的、基於規則和邏輯的老式 AI,擅長精確推理,像大腦的「系統二」(深思熟慮)。
馬庫斯認為,真正的智慧一定是這兩者的結合。他舉了 AlphaFold(預測蛋白質結構的 AI)的例子,它的巨大成功恰恰不是純深度學習的勝利,而是包含大量經典邏輯程式設計的、完美的混合系統典範。
所以,他不是在唱衰 AI,他是在告訴大家:「你們走錯路了,旁邊這條小路,才是可能通往羅馬的正道。」
結論:一個思想連貫的「剎車系統」
現在,我們把所有線索串起來,就還原了一個真實的加里·馬庫斯。他不是一個前後矛盾的人,而是一個思想體系高度統一和連貫的學者。他的學術生涯都在干一件事:研究「智慧」的本質,以及它在現實中是如何掉鏈子的。
他的邏輯是自洽的:
- 揭示人類智慧的不完美:我們的大腦本就是個混合系統。
- 發現當前 AI 的方向性錯誤:試圖用一個純粹的「系統一」模型解決所有問題。
- 批判 AI 發育畸形:只模仿了直覺,卻沒有建立可靠的審慎思維。
- 開出藥方:技術上用「神經符號混合」,社會層面建立「監管機制」。
所以,加里·馬庫斯的真正敵人,不是 AI 技術,而是:
- 智力上的懶惰(大力出奇蹟的思維定勢)。
- 商業上的貪婪和不負責任(把風險轉嫁給社會)。
- 媒體和公眾的盲目崇拜(放棄思考,成為敘事的韭菜)。
他扮演的角色,就像那個說「皇帝沒穿衣服」的小孩。
個人看法與結語
在我看來,像加里·馬庫斯這樣的人,在這個時代不是太多了,而是太少了。我們太需要逆耳的忠言了。他的真正價值,是他提供了一個制衡的力量,就像汽車裡的剎車系統。你平時可能覺得他礙事,但一旦遇到緊急情況,這個剎-車系統是最能救命的。
而且我佩服他幾十年如一日智識上的堅持。從研究 3 歲小孩說話,到現在跟萬億市值的科技巨頭叫板,他的核心觀念始終沒變。
所以,你可以不同意他的所有觀點,但我們必須捍衛他唱反調的權利。
最後,他其實給我們每個人都拋出了一個問題:在 AI 這個不可逆轉的時代浪潮面前,你想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?是做一個只會驚嘆的信徒,還是做一個清醒的、會問「為什麼」和「萬一呢」的使用者?
馬庫斯選擇的是後者。他用整個職業生涯告訴我們,真正的智慧不在於不出錯,而在於理解錯誤、反思錯誤、並且在錯誤中學習的能力。
別忘了,工具越強大,使用工具的人就更需要智慧。而這種智慧,恰恰是任何 AI 都不能夠給我們的。
(講者附言:我聽了他的節目、看了他的書之後,去推特上聯繫他,想採訪他。他回覆我說,最近邀請太多,已經過度投入(overbooked),以後有機會再說。我覺得他能夠回覆我這樣一個小咖、一個 nobody 的消息,其實還是挺讓人驚訝的。這個人確實挺不錯,並沒有很高的 EGO。)